赏析野夫作品:畸人刘镇西及江上的母亲
昨日写的随笔,写几句野夫笔下的刘镇西老人,收到众多朋友的留言,也有朋友专门去阅读野夫的散文《畸人刘镇西》,有的朋友甚至读了四遍,还有朋友夜晚路过书店,去找《乡关何处》来看。
这,是一个人,一篇文章,一个作家,唤醒了藏在历史深处的记忆,也通过一个乡间小人物的故事,撕开了令人蚀骨的疼痛,打开了被折叠在尘世的烟云中,让人不忍直视却又惨烈发生过的往事。
野夫用厚重的文本,啼血的书写,在大地的根须上埋下了底层叙事的种子。重庆师范大学的唐云教授在种子上施肥、灌溉,唐教授从重庆到利川,与五湖四海的朋友们去参加野夫作品中文学人物的葬礼,站在阴阳界上送别陌生又熟悉的逝者,用唐教授的语言来表达是用另一种延伸阅读,从书中到“现场”。可惜文学人物,野夫笔下的主人公刘镇西已隐入尘烟。
野夫以悲悯的心境,观照着故乡如蝼蚁般的小人物的生存及命运,以宽阔的文学气场和自由的写作,抵抗着容易遗忘的往事。用文字的聚光灯,聚焦着故土,凝聚着底层的悲欢。
我的朋友,重庆一个很低调的小说家,看到了野夫、唐云的朋友圈,知道了《乡关何处》里的一个文学人物去世了,他也参与了接力,用散文随笔向有人文风骨的作家致敬,向刘镇西们致敬,向千千万万穿越了历史浮沉,坚韧活着或逝去的人群致敬。
夜里,我走在北滨路曾家岩大桥的桥下,城市两岸的灯火,彼此遥望又把光抛到两江,我听到了野夫从国外发来的语音信息,他看了我昨天写的短文,表达了谢意。他的嗓音略微沉重,既有游子的漂泊感,又有咫尺天涯的苍凉意。
畸人刘镇西,我昨日看了两遍,第一次就像拿着望远镜,从历史的褶皱里望着渐渐远去,我不曾经历的年月,那些荒诞,那些无法言喻的场景,那些压在个体身上巨大的疼痛和颤栗。第二次阅读,我就像拿着平面镜,刘镇西的经历,就是我爷爷的经历呀。彼时,作为一个旧式的文人,爷爷戴着很高的帽子,被人绑着,站在广场上——台下批判爷爷的人,有他教过的学生,也有他同情和帮助过的村民。只因爷爷把祖上留给他的家产,在故乡创办了乡村小学,就落到凄惨的地步。作为川大历史系毕业的一名学子,他的理想只是想让故乡的孩子们,离开或振兴那片贫瘠的土地,走上文化之路。爷爷生不逢时,他的理想被现实击溃了,他的热血和信仰被口水与帽子,辗轧得七零八落。
刘镇西很幸运,有作家野夫为他立传。《畸人刘镇西》的底子是悲悯的,富有细腻又饱含沧桑的质感,既有天然的亲和力,又有文人的风骨与正派,既有寒风吹彻的冰凌,也有在冰上挂了一层阳光的温暖。刘镇西的一生,卑微而高贵。苦难连着困厄,眼泪泡着苦艾,好似所有的苦水都没有绕开他,而作家野夫,是刘镇西的忘年之交,也是他的精神钙片。
我爷爷很不幸,一生卑微,一身傲骨。只有家族里的亲人和他的学生,偶尔提到冯校长,才会在共同的记忆中缅怀他的人格和曾经在长寿区、涪陵区的土地上,播撒过教育的种子,有过桃李不言下自成蹊的笃诚。只有我偶尔凭着奶奶生前对我的讲述,纪念爷爷的少量文字散落在我日记的片章里。除此之外,唯有涪陵区的地方志,有近百字的资料,能看到爷爷生前饱受的磨砺和为了教育而让心灵的烛火,穿越长长的隧道,给故乡的学子们带去过光明与希望。
再说说《江上的母亲》。这是我打开野夫文学灯塔的按钮,也是野夫留给故乡,留给母亲一曲悲怅的挽歌。野夫的母亲一生悲苦,“她要用她的自沉来唤起我重新上路,来给我一个无牵无挂的未来”。至今,野夫都没有找到母亲的踪迹,不知道在哪片江上的月光下,不知道是否已化为江水,成为野夫的余生,奔涌的眼泪。
回忆母亲的文章,我看了很多,还有湘西的作家写过一本书《娘》,也是在缺衣少粮的年代,一个女人的漂泊、辛酸与悲苦。但《江上的母亲》,写出了不可篡改的记忆与一个母亲在人世挣扎与艰难度日的疲惫,最终以刚烈决绝的奔赴,让病中的自己不去拖累儿女们独自走到了江上——
野夫的母亲是个文化人,“她拿出一大本装订好的信纸给我,说这是她这些年来,写的她的家族的回忆。”这些记忆的组章,何尝不是一个家族的文化册页与传承,在子孙们心灵的账薄上,留下无与伦比的财富。
命运多舛的母亲,在1978年平反后,生活并没有轻松起来,随着丈夫患癌、儿子野夫迎来了人生重大的转折,让一个平凡的母亲背负着她的忧思,扛着日子的艰辛。
我记得写秋园的杨本芬奶奶曾读了野夫的《江上的母亲》,决定要像野夫一样,以文字的方式与天上的母亲相会,她以真诚而干净的笔触,写了被时代与生活抽打得遍体鳞伤的母亲,一生颠沛流离,身上却闪烁着善良、坚韧的品质,散发出尝尽悲苦后的尊严与豁达。
那些被时光吹皱吹散的日子,因为野夫的作品《乡关何处》《1980年代的爱情》,变得弥足珍贵,变得泪水磅礴。
致敬野夫,致敬把救赎与重生视为文学的根基,把面向大地的底层叙事视为文学大厦砖块的作家,致敬大地上的刘镇西们。